舊城遺事 五個已經消失的澳門地名


有時候,雨巷裡一個偶爾的回眸,就足以延伸成一段觸人心弦的故事;但又有時候,戰艦上一段興衰千古的傳奇,還來不及記下來,但已經落在煙波浩渺中。夾在善忘與念舊之間,過去種種如飛白潑墨般的溫柔憤怒,在時間抽乾了小城四百年的喜怒哀樂以後,都得被總結成欲言無語的寥寥數字,躺進它最後的歸宿裡,那可能是史書上的一行刀筆,也可能是路牌上的一個名字。
有人說澳門很小,從澳門經過氹仔再到路環,大半天就能走一圈;但也有人說澳門很大,住在這裡幾十年也探索不完這個城市,因為在這個小城或曲或折的街巷中,每每都有些舊城年月,藏在一磚一石的背後。儘管不少承載故事的地方,在充斥著庸光俗華的今天已經風流雲散,但所幸者仍有部分城南遺音,能在考經據典的過程中窺見其吉光片羽。

在還沒被完全遺忘之前,聊且再來說一下澳門幾個,只能在有形無形的記憶中尋索到一鱗半爪的名字。
唐人廟
翻開《澳門紀略》中一七八四年的澳門地圖,三巴寺(大三巴)之左,板樟廟(玫瑰堂)之上,有一個今天早已消失殆盡的地方─「唐人廟」。
唐人廟所處之地大概在今天的望德堂坊內,它是由耶穌會會士興建在一六零二年初,並正式定名為「庇護聖母教堂」。當是時,教堂的主要作用是吸納華人信徒,並為他們施行入教洗禮的程序,因此才被稱為「唐人廟」,而據稱在十七世紀,澳門的華人基督徒的人數曾一度高達兩萬人以上。

然而到在十八世紀,中國的天主教因為「禮儀之爭」的緣故遭到禁止,而以傳教為核心功能的唐人廟更是首當其衝。禁教期間,時任的香山縣令張汝霖帶兵搗毀唐人廟,教堂因而湮滅。但即使如此,當時仍有不少華人信徒聚居在唐人廟的周遭,是以該區直到上世紀仍被人稱作為「進教圍」。

鯉魚井
曾經,澳門有一條以井為名的村落,喚作「涼水井村」,村內共有大小兩口井,其中大井即是涼水井,而小井則稱為「鯉魚井」。據稱,儘管「鯉魚井」的井水甘甜可口,但仍不及大井的水如此清涼沁人,因此大井的名氣逐漸蓋過小井,而村落亦是以大井來命名。

後來澳葡政府大規模整治澳門市區,涼水井村亦一如龍田、望廈等古村遭到當局清拆,而在重建以後,村的原址被開闢成今天的「涼水街」、「大井巷」、「定安街」等街道,而「鯉魚井」則座落在今天的墨山街。在上世紀的時候,仍有不少人會特地前來「鯉魚井」取水使用,但隨著自來水的普及,今天的「鯉魚井」已經悄靜地死在這城市中的一角,至於還有沒有人記得井水清甜的味道,則難說得很了。

十六柱
今天,不少居住在風順堂一帶的人,在耳語口說之間還會保留著「十六柱」這個古舊的名稱,而且不是人云亦云,大家都清楚「十六柱」所指的正是今天的慈幼中學。

話說慈幼中學原址的前身,乃是大名鼎鼎的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澳門分部之一,由門口一排共十六根的列柱,因此該處,甚至附近街區一般稱為「十六柱」。東印度公司雄霸中西方茶葉、鴉片貿易長達兩世紀,而澳門則是其重要的轉口港,但自從英國國會廢止其在華的貿易專營權,以及鴉片戰爭後五口通商,澳門的東印度公司迅速沒落,至於公司原址則輾轉為澳門教區所得。

在二十世紀初期,慈幼會的雷鳴道神父獲教區贈地建校,亦即今天的慈幼中學,但原本位於門前的「十六柱」卻在一九四七年校舍改建時被拆毀,只留下一個名字流傳至今。
麻雀仔圍
雖然「麻雀仔」這個名字可能不免市俗,但若然仔細地尋根究源,卻會發現它跟國家大事,或多或少也有一點關係。
一五五七年,隨團來澳的葡萄牙鑄炮師伯多祿.卜加勞在竹仔室開設鑄炮廠,由於卜加勞所鑄的火炮品質精良,享譽極高,不但遠銷歐洲等地,甚至連明政府亦多次派員來澳購炮,隨後更用澳門火炮擊斃後被追封為清太祖的努爾哈赤,以「神威大將軍」之名記在史冊。

由於卜加勞鑄炮廠業務繁多,因此伯多祿的兒子萬奴.卜加勞在今天的安仿西街開設了專門經營火炮貿易的洋行「萬奴行」,後來又相繼經營茶葉、鐘錶珠寶等貿易,但最終亦因各種原因而結束經營。至於在萬奴.卜加勞撤出澳門後空置出來的房舍,則被附近內港的蜑家人用來晾曬乾貨,並不時引來大量麻雀啄食,因此被稱作「麻雀仔」。

火藥局斜巷
今天東起二龍喉街,西至東望洋斜巷的一段百年長街,我們稱之為「得勝馬路」,這看似是用以紀念三百多年前的一場驚天之戰,但事實上,這個名字的實際作用,卻是用來抹去八十多年前一場浩劫的心理傷痕。

從前,得勝馬路被稱作為「火藥局斜巷」,原因是在其附近,舊稱「兵頭花園」的二龍喉公園裡,有一處靠近舊警察總部的隱蔽岩洞,存放著駐澳部葡軍的火藥炮彈,時人稱之為「二龍喉軍火庫」。然而在一九三零年的八月十三日,由於天氣酷熱及彈藥貯存不善等原因,二龍喉軍火庫發生毀滅性爆炸,不但兵頭花園瞬間被烤夷為平地,爆炸更波及塔石、荷蘭園、盧九花園等地,造成七十多人傷亡的災難。

後來澳葡當局在一九九零年的九月二十一日,將已經沒有火藥局的「火藥局斜巷」,改稱為今天的「得勝馬路」,畢竟當時已臨界澳門回歸之期,這也正是一個適當的時機,好好整理一下回憶中那些已然遠去的輝煌事蹟。

在時間潮汐的加速下,澳門成了一本遺落涯岸邊的沙之書,如果書籤的記憶只有七秒,那麼在蓋上封頁之前,請容我將那些再也找不回的情感匆匆覆述一遍,當作向浩瀚時間中無數已死或將死的故事,致上少許微不足道的敬意。
編者註:沙之書出自阿根廷作者波赫士的同名小說,指一本古舊、厚重的書,它的頁碼、內容無窮無盡,隨機打開某一頁再合上書,便無法再次找到那一頁,有時頁碼可能大到九次冪。
<採編:Franky>